改革

裴元珩叫來三位丞相議事, 他說話向來簡短，只一句話——他要改革考課制度。

如今官員考核松散，屍位素餐者比比皆是, 尤其是地方官員，收受賄賂有之，貪贓枉法有之, 與地方豪強勾結侵占民田更有之。裴元珩見識過地方官員的胡作非為, 早就想要處置他們了，奈何他沒有千裏眼, 不能將這些人全都揪出來滅口。

裴元珩此言一出，秦相眉頭都跳了兩下, 太子殿下步子邁得實在太大了。

鄭厭卻是個紮紮實實的馬屁精，一向都是誰厲害便聽誰的，從前皇上身子健壯他便哄著皇上, 如今輪到裴元珩管事，他便哄著裴元珩：“殿下說的是，底下有不少官員整日碌碌無為，就該讓他們緊緊神。”

韓丞相一看鄭厭都開口了，也不甘落於人後。雖然他從前跟廢太子親近，但是也沒給對方做過什麽事，韓丞相捫心自問，他跟廢太子沒什麽太大的幹系，而今附和裴元珩更是附和得理直氣壯：“殿下既想做, 微臣等定然會替殿下拿捏好章程。”

秦相滿臉無奈。

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狗腿, 他瞧著實在是不像話。尤其是鄭厭, 活脫脫就是個奸佞之相 ，看不到一點正派人士該有的模樣。這兩個好話說盡, 他卻不得不給裴元珩提了個醒：“殿下，您剛被立為太子，根基還不穩，此事若是動了考課，底下難免有人心生怨恨。”

韓丞相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：“有何根基不穩的，難道他們還敢跟朝廷叫板？”

秦相呵了他一聲：“政令推行簡單，你我幾人寫好奏書，給殿下過目再讓聖上加印便可以頒布下去。可關鍵是要行之有效，你不給底下人好處就想讓他們心甘情願替你賣命？”

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？

話雖然粗糙但確實是這個理。裴元珩在昆州弄出這樣轟轟烈烈的動靜，也是得先給夠了好處才行，不僅是地方官府的好處給夠，連跟著他一道經商的商賈都賺了不少銀子。有了足夠的利益，才能讓人為他效力，古往今來都是如此。

裴元珩道：“我並非是想借著考課改革弄得朝野上下怨聲載道，只是如今朝廷內外出了點問題，土地侵占日益嚴峻，百姓民不聊生，官府卻熟視無睹，我有心想要改變一二，還望能得諸位的助力。”

秦相見他還會說軟和話，並非一味厭惡那些官員、恨不得將其直接抄家問斬，這才放心了些。他是看出來了，這位新殿下是個性情中人，尤其厭惡貪官汙吏，對百姓倒是很有體恤之心。這自然很好，就連他們聖上都做不到如此體察百姓。但是過猶不及，若是以嚴刑峻法約束所有基層官吏，逼著他們撈不到一點兒好處的話，那想要改革也是無稽之談。

“殿下心中有數便好，您能管著朝廷，管著京畿，卻管不了天下那麽多的縣城鄉裏，那些地方還是要放權給縣令的。”

見秦相貌似跟裴元珩相處融洽，韓丞相頗為不忿，但是很快也沒有他插話的份兒了。裴元珩跟秦相越說越投機，剩下的鄭厭雖然愛拍馬屁，但是也是腦袋靈活能夠舉一反三之人，四人之中，唯有韓相被忽視了。

他縱然不服卻也沒辦法。

不多時，裴元珩便帶著他們敲定了改革之法。借用後世之制度，將考課分為“考滿”跟“考察”兩種方式。前者只針對任期已滿的官員，經朝廷考核之後再定奪黜陟獎賞；後者針對的是所有官員，定期不定期地對他們進行統一考核，審視其是否具有能力勝任職位。

此外，裴元珩還根據後世“經營目標書”弄出了另一項制度，命各部及地方主要官員將本年度應辦之事記錄在冊，按賬簿登記，半年覆核一次，年底作年終審計與考核的依據，逐條排查，朝廷每年會選取政績優異者給予嘉獎，至於發放的俸祿或是升官的規章制度，則交由秦相等人討論後擬定。另改禦史臺為都察院，作為最高監察機關，根據各州分設監察禦史，對州縣的考課進行監督。

各州監察禦史也是五年一調，且與知州互相監督，為防兩邊勾結，隱而不報。

秦相將這些都記了下來，對於殿下所有的“目標任務”一說，他姑且稱作為“考成法”。此法不比尋常，從前也未曾聽聞過，他驚嘆於殿下的巧思，也能預見此法順利推行下去後，定然能將考課程序與獎懲制度銜接，以達到優勝劣汰的目的。而且依照殿下所想，日後提拔官員便不註重家世門第，甚至不看重資歷，只看重有無實績。這自然好，不過，如何順利推行，關鍵在於獎懲手段夠不夠直接。

反過頭來看太子提出來的嘉獎，秦相覺得可以在這上面做出一點花樣來，先給個蘿蔔在前面吊著，好讓底下官員不那麽排斥考課改革，還能讓他們為國費心費力。

三人退下之後，韓丞相還酸了秦相跟鄭厭兩句。秦相他是知道的，從前他就猜測這老東西早已經暗戳戳投靠了太子，如今更是格外篤定。但是鄭厭又憑什麽比他更受太子待見，就因為他比自己年輕，比自己更會說話？殿下像是喜歡油嘴滑舌的人嗎？

鄭厭看出了韓丞相的嫉妒，然而他不以為意。他能繼續坐穩丞相這個位置，是因為他立過功，還是不小的功勞，韓丞相卻沒有。

等著吧，日後太子在昆州的人手入京之後，丞相這個位置還不知道會便宜誰呢，總有人要騰位置給太子的人。

秦相不搭理他，鄭厭說話又帶刺，韓丞相最終只能自討沒趣了。

沒兩日功夫，三人便將一個完整的章程遞到裴元珩案前。甭管鄭厭為人討厭與否，但是能力還是有的，他跟秦相仔細琢磨過這章程，又精心增減過，等裴元珩拿到手之後，竟然挑不出絲毫錯漏。

他欣然前往大明宮，將這份奏書呈給了老皇帝。

擔心他如今老花眼看不清，裴元珩還格外“孝順”地親自讀給他聽，裴元珩都被自己給感動壞了。

皇上聽著也暗暗吃驚，他知道老二野心不小，但是沒想到他還沒繼位就鬧得這麽大：“你既要提高官員俸祿，又想五年內在各處新修官舍，朝廷可沒有這麽多的錢。”

每年朝廷稅收能有多少，皇上心裏門清，以目前的形勢，支撐不了老二的政策。

裴元珩並不擔心此事：“如今沒有，不代表往後沒有，父皇想是看過昆州一帶的稅收賬目？”

皇上不語，他自然看過。昆州這一兩年來的稅收越繳越多，商貿往來也從前繁華許多，而且不止是昆州，西南一帶的姚州、黎州，甚至瀘州周邊一帶的諸州商稅都有大幅提升。

商業興旺，地方官府跟朝廷的賬目都比以往好看了不少。

“看來父皇是看過了，昆州並非特例，往後會有越來越多的昆州。”

這話換了旁人說，皇上未必相信，但是老二說的，皇上不得不先信了兩分。但是有些醜話還得放在前頭：“你若是鬧出什麽事來，可別叫朕出面替你收尾。”

裴元珩皮笑肉不笑：“不會勞煩父皇費心的。”

皇上只覺得老二有點過於自信了。他待官員一向仁德，不論是京官還是地方官，只要鬧得事情不大基本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老二就不同了，他這麽弄或許於國家有利吧，但是對自己的聲望名譽而言沒有丁點兒好處。也罷，路是他自己選的，怪不了誰。

皇上還假模假樣地告誡了一句：“別得罪太多人。”

裴元珩只當沒聽見。從老東西這邊過了明路之後，裴元珩便思索如何對外公布了。這事兒若是宣揚出去，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，不過倒是可以利用一番。

隔日，裴元珩便將譚鎮塞去了兵部給段尚書打下手，兵部先前臨時調了一個年歲不小的兵部侍郎，裴元珩準備過兩年讓他致仕，叫譚鎮頂上。至於秦朗，裴元珩另設了一個商務司，統攬大楚境內跟對外所有官方商貿往來，原先的官營手工作坊也全都劃到這裏。官員以及內部規章暫定，但是秦朗跟商止已經確定是商務司的人了。

另外便是祝卿安。

裴元珩在郡主跟伯爵之間猶豫了片刻，最終還是選擇伯爵，加封祝卿安為“樂平伯”，命其訓練組建直接隸屬皇家的鐵甲軍。原先訓練出來的幾千人馬，也都交給了祝卿安。

人在家中的祝卿安得知這一消息，直接被砸懵了。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兒？

從前的好友楊珠珠剛好來祝卿安府上做客，聽到此事之後呆楞片刻，旋即激動地摟住祝卿安：“安安姐，你要發達了！”

那可是伯爵啊，一個爵位，外加正經的官位，手下掌管一支軍隊，這是何等的造化？

祝卿安也沈浸在狂喜中，原本入京之後祝卿安便猜測自己要沈寂下去，京城不比昆州，她在昆州可以想做什麽便做什麽，但京城有太多桎梏，他們不會讓一個女子站得太高。祝卿安已經做好了一輩子岌岌無名的打算，誰想到太子竟給了她這樣一個驚喜。

她沒有假惺惺地說拒絕，祝卿安需要這個爵位，也需要這份實權。既然她有能力，更不屬於男子，她為何不要？

楊珠珠握著對方的手：“安安姐，往後女子說不定也能習武從軍呢。”

祝卿安眼中迸發出光彩：“會的。”

她都可以，別的女子也可以，太子不是狹隘之人，旁人或許不會支持，但是他一定會，祝卿安莫名相信這一點。

她們二人在這兒高興，卻不知朝中為了這事兒險些鬧翻了天。

裴元珩看著氣勢洶洶帶走沖過來的禦史臺，慢條斯理地撂下另一件事——他要改革官吏考課制度，章程已經由他父皇過目了，今日頒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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